他原本以为，这一觉永远不会醒过来。
少女床被的气味把他囚禁在了一个接一个诡谲的梦境里。
一个女孩儿光着身子站在草坪上，他同样光着身子，傻傻地看着她。
某一刻，她面无表情地朝丛林里的湖泊跑去。
他想阻止，但女孩儿好像被某个东西吸引。
她应该是自己很重要的人。
因为她长得跟自己很像，所以他紧跟在她身后。
终于，她停在了湖边。
他一边喘气，一边试图去牵住女孩儿的手。
但女孩儿没给他机会，直接扑通跳进湖里。
“来吧，快来吧……”
面对女孩儿从湖底传出的呼唤，他紧张地蹲下身，把脸探向湖面。
深不见底的湖泊勾起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但是那个女孩儿好像是、是……
他很想把那两个字念出来，脸颊涨得通红。
既想把这个对自己很重要的女孩儿解救，又出于本能地惧怕着充满未知的深渊。
他很着急，很着急。
在那以后，他尿床了。
……
“啊？这么大了还尿床啊？”
他永远也忘不了少女嫌恶地用手指夹起被子时脸上的怪异表情。
尽管笼罩在梦境所致的窒息般的紧张感里边，他还是尽最大努力爬坐起来，呆滞望着身下一片狼藉。
之后，他自责抬眼去寻求房间主人的原谅。
当再次与那张天使面容四目相对，生不如死的现状仿佛密密麻麻的小虫蚕食着他身上最后一丝勇气。
瘪了瘪嘴，放矮视线，泪珠从昨晚遗留的泪痕滚落下来。
“愣着干什么？快下来！”
天音克制着手掌的力量将荼婧姝扯到身旁。
但少女的态度已经彻底让这位弱不禁风的小孩体会到当前生存环境的恶劣。
荼婧姝回忆不起陷入漫长沉睡以前父亲的嘱托，也回忆不起从出生以来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只觉得如今唐突地闯入别人的世界，会让这具本身累赘的身体面临承受不起的恶意。
殊不知，另外一人也有同等的处境。
如何与哑童共存？
如生死抉择般的难题令天音彻夜难眠。
某时，她烦躁地转身，恰巧望向哑童稚嫩的侧脸。
直到听见哑童细微的鼾声，她才略微放心地擦去额头的汗水。
在孟仙离开后，她就将任何可充当凶器的物件都藏匿起来。
或许是她谨慎过头了，哑童的个性就如同他的相貌一样——没有棱角。
她想不通，这张娇憨无辜的脸蛋怎么会骗过孟仙的眼睛。
不过，等哑童到了某个年岁，任何伪装都于事无补……不，他活不到那个时候。
因为他已经成为少女必须除掉的又一目标。
窗外的风弱了许多，月光乘虚由窗纸泄进来。
圣洁的光芒洒在哑童皱紧的眉头，将他与天空的另一边连成一处。
“额……嗯……啊……”
无助的哑童在现实中也同样进行着痛苦的挣扎。
他扭动脖子，加快呼吸，下半身也短暂地抽搐起来。
天音惊惧地睁大双眼，枕边人怪异的举止足以在她一生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直到她清晰地感觉到从对方腿部传来的短促抖动，一切才风平浪静。
天音叹了一声，将身体躺好。
月光向上偏移，要不了多久，太阳就要升起，能小睡一会，倒也满足了。
睡意渐浓，如星星之火，只等一阵微风，便可熊熊燃烧。
可是即将盛放的火苗却被一股来自指尖的温热液体浇灭。
“嗯？”
天音的胸口发出小小的疑问声。
奇怪的液体渗透到被褥里，濡湿了她的指尖，手背，乃至整个手掌。
起初，她好奇地朝四周摸索。较之水的清净，这阵突如其来的潮湿更为粘稠。
之后她决定利用手指去测探一下液体的来源。
把手放在小孩身上摸了许久后，她才终于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他没有彻底睡醒前，天音并没有打算把他叫起来。
哑童把她的床铺弄得一塌糊涂，她不觉得气愤，而是觉得好笑，同时有些如释重负。
她披上一件大衣，轻悄悄离开房间。
泡上一场舒适的热水澡，喝上一碗孟仙为了出门晨练早早熬好的热粥，属于少女的崭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将清淡却美味的早餐享用之后，她将剩下的部分煨好，再拿起笤帚把各个居室打扫一番。
树梢的麻雀叽叽喳喳，一边瞧着埋头劳作的少女，一边在阳光中蹦跳。
后院里的落叶总是清扫不净，但她好像很喜欢做没有结果的事情。
她垫了垫脚尖，让视线越过斑驳的围墙。
围墙外边是陡峭悬崖，悬崖外边是荆棘丛林，丛林外边是大千世界。
刚扫成堆的枯叶又在空中打旋，麻雀们落在地面拾拾捡捡。
笤帚被规规矩矩地靠在墙角，少女却不见踪影。
日上三竿，少女崭新的一天，也就结束了。
……
至少，荼婧姝并没有完全把天音当成一个坏人。
一直以来他都习惯首先去责怪自己。毕竟这具与他人截然不同的身躯拖累了他的双亲。
哪怕曾经只能在狭小的空间活动，他也能切身感受到双亲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当前段时间那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之后，安静的人生一去不回。
他很确定，他的双亲在这场变故中未能幸免于难。
但他不是很确定，为什么死的不是最该死的自己。
……
还没等他适应周围的环境，他就被天音牵着手带到了一个精致亮丽的小房间里。
随后，天音轻易地扯下他最后的筹码，再让他坐在一个小巧的板凳上。
当一股热流从后背倾注，他的脸上才泛起一抹红晕。
“衣服要洗，床单要洗，被褥也要洗……你一醒过来就给我找了这么多事情。”
天音一边舀起热水浇在他身上，一边发起牢骚。
舒适的水温驱散体内的寒冷，又把多余的温度汇聚在他的脸上。
他觉得自己应该用行动安抚天音的不满，但适时缺乏足够的勇气。
“过一会儿不会又要装睡过去吧？”
天音来到正面，用毛巾擦拭着他的脖子。
他低下头，只觉得少女的话十分残忍。
方才，美丽的眼睛告诉他，她并没有忘记昨晚发生的事。
幸运的是，湿淋淋的雾气把她眼神里的锐利润洗，以至于他捕捉到了少女玩味中的一丝寂寞。
擅长伪装的师姐也遇到过什么难以释怀的苦难吗？
但是她比自己坚韧太多太多。
拿不定主意的荼婧姝只能自觉把两腿摊开，全权把清洗工作交给天音了。
肌肤与肌肤接触，他嗅着满屋的清香，渐渐产生一股莫名的情绪。
因为这时的天音长久不再说话，而是细致盯着他的下半身，毫不避忌。
死一般的寂静。
她、她到底在看什么？！
荼婧姝害臊地拿手遮挡。
谁知天音突然抬头微笑着，小声说道：“真好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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